与板球、蒸汽机车、公共图书馆、雷达、滚珠轴承、啤酒瓶盖垫胶及三明治一样,到海滩度假也是英国人的发明。英国历史上到海滩旅游的最早记录是在1627 年,地点在英格兰东北部的斯卡伯勒,该地至今仍然是英国著名的海滨旅游胜地。而在此之前,海滩一直被视为一个不甚友好的地方,那里是渔夫、走私犯和海盗等通过大海谋生的人的地盘。
在十九世纪中期以前,通过拜伦和雪莱的文学作品,海滩成为了一个梦幻之地,于是在英国贵族中开始盛行到地中海或者殖民地的海滩旅行。在二十世纪的早期,尽管英国的海水因为寒冷,并不太适合开发海滩旅游,但是英国仍然成为了世界上海滩经济最发达的国家。
如果对世界各国的海滩文化追根溯源,最后都会归结到十九世纪的英国,无论是英格兰东南部布赖顿海滩的维多利亚式的形式主义还是法国西南部比亚里茨海滩的时髦、优雅;无论是纽约康尼岛还是加州海滩的嬉皮文化。在所有这些文化中,处在核心位置的,就是海滩——一个快乐、穿着和举止都不被常规束缚的地方,一个空气中弥漫着狂欢气氛的地方。海滩是一个巨大的开阔地,每天被海水冲刷地干干净净,它映射出人们的各种希望。
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海滩是一个适合玩耍的公共场所,但海滩的意义远不止于作为一个适合合家欢的场所,无论是在现实生活中还是在文学作品中,海滩也一直是不伦之恋的发生地,因为海滩及其周围的环境容易让人感情泛滥,很适合男女温柔地四目以对,然后行周公之礼。
但对于老年人来说,海滩只是一个适合欣赏的地方。正如美国著名作家、游记作者保罗·索鲁斯(他的作品曾被村上春树翻译成日文出版)在《大海边的王国》(The Kingdom by the Sea)里描述他1982年的英国海岸之行时所描述的,在每条海岸公路上,都有银发族驾驶的汽车停在路边,他们穿着夹克衫,一边沉默地咀嚼着三明治或喝着茶,一边用他们那深邃的眼神注视着大海,好像在等着地平线上出现什么东西。由于海岸是一个充满理想化的场所,在那里自然的力量成为主宰,所以海滩为我们这个无情的反面乌托邦社会提供了一个绝佳的参照背景,这也正是为什么《苍蝇王》(Lord of the Flies)和《海滩》(The Beach)这些描述人性之恶的电影要以海滩作为背景。
在海滩上,当一天开始的时候,每个人都自己选好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在沙滩上铺好毛巾。在这里,没有规章制度,没有分区的约束,没有围墙或者白线告诉你应该往哪里去。除了少数几名救生员以外,在这里,没有人可以充当老大。在海滩上,没有什么财产可以做到永恒,因为海浪的冲刷,使得第二天的新来者一切都得从头开始。那些无所事事却又头脑复杂的哲学家们,把这种现象叫做“突创论”,意即在一个有众多玩家的体系里,没有人当老大,只有一个总的秩序,而每一个玩家都调整自己以适应这个总的秩序。海滩在精神上体现了民主和平等。当然,这不是说海滩没有好坏之分,但是,一般说来,社会性竞争在海滩上,衰退为泳衣、滑板和古铜色的皮肤。在这里,双B(宝马和奔驰的简称)或者万宝龙金笔一类炫耀性的东西不起作用,大家对身份地位的评判标准被简化为:年轻、健康和英俊。现在,海滩一般是一个各种阶级、年龄和性别相融合的场所,但是女性直到19世纪,才能在男人的陪伴下,以游客的身份出现在海滩。各种人等总是可以在海滩,甚至是同一个海滩找到他们想要的东西,比如维多利亚女王和卡尔·马克思都非常喜欢英格兰的怀特岛,一个作为君主,一个作为共产主义的创始人,他们喜欢怀特岛的理由显然不一样。
对于出版业来说,海滩同样重要。在家的时候,人们总是抱怨太忙无法看书,但在海滩,无论是否真看还是假看,手里总要拿一本书,阅读已经成为了海滩文化的一部分。此外,还谈还颠覆了我们的工作伦理:海滩是这个世界上最适合无所事事的地方。在部分程度上,这可能是因为海滩和现代技术处于一种敌视的状态,比如沙子和电脑就不相容,尽管两者都含有硅元素。技术的变革给我们的生活带来很大的改变,但是在海滩上,今天的我们与30年前的人们没有什么两样:游泳、打球、晒太阳,孩子们用小塑料铲挖沙修筑沙堡……
正如小说家艾力克·嘉蓝在《海滩》一书中所写的,世界分为两个部分:海滩和海滩之外的地方。海滩,不仅仅是地理意义上的存在,更是一种精神意义上的存在。它始终保持着一种独立于现代科技文明、商业、成规旧俗之外的悠然态度,让人类的心智有一个可以暂时逃避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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